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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開始改搭客運上下學,習慣且漸漸引以為樂的十五分鐘腳程,不似以往趕車的匆促害怕。
  車,等著等著,一些老人總愛過來跟我搭個幾句,我也從不拒絕。
  以下這則,算是好狗運才得以坐在這裡分享我的奇妙經驗。

  如同往常,我快步的往站牌走去。
  跟以往不太一樣的是,沒有熟悉的習慣性碎碎念阿婆,卻出現了我從沒見過的歐吉桑。
  「只是個沒看過又詭異的歐吉桑。」當下根本不當成一回事,這樣的念頭卻害慘了我,也該感謝他,我又多增加了一件奇妙經驗。

  「你們學校是不是越來越開放啊?」歐吉桑首先開砲,打破了難熬的寂靜,沒錯,他的砲口是向著我。
  「恩?怎說?服儀是有開放沒錯啦。」無奈的我只好見招拆招,畢竟我穿著制服,等下又被抱怨說沒禮貌,平凡如斯的我,可禁不起這樣的罪名加於我身。
  「你看看,你衣服上的年級槓跟你書包的不一樣條數阿。」他強而有力的指證,殊不知是一場烏龍。
  「沒有阿,書包那三條槓是固定的,制服上的年級槓則是看年級來分。」望向天擺擺頭,苦笑一聲,我也不知該做何反應。反駁老人,還滿不識相的。乖乖的回答比跟他來個辯論大賽好。
  「……」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似乎為了自己無知自以為羞慚,漸漸地,他又把視線別過一旁,做著和我一樣的動作,瞄公車。

  「我跟你說阿,你們以前的校刊都是我幫你們用的耶。」歐吉桑又開了他的金口,想必他不能忍受片刻的沉寂。
  「哦,原來如此。你不說,我還不曉得耶。」訕訕一回,天氣熱,開個口都嫌累。以為沒話給他接,他必定識相的閉上他的尊口。
  「你們學校真的很棒耶,南台灣第一,做過你們校刊,比別的學校來的好,連北部一些名校,北一女、北附中、建中、中山女中都沒你們來的好。」從他口中說出這番話,可信度頓時降到零點。此時此刻,我寧可相信,他曾是個落魄的辯論家,沒事找事吵。
  「還好啦,我們學校沒你說的那麼好,但我很愛我們學校就是。」不願附和他上句的一字一句,盡挑無所謂的來回就好。做人處事這樣準沒錯,沒自己的事就乖乖閉上嘴。


  「你知道嗎?」似乎他發現我對於他目前的話題興趣缺缺,他又轉移話題試圖抓回我的注意力,以最普通的問句來開頭。疑問句總比肯定句來的懸疑另人想一探究竟到底是個什麼鬼。
  「恩,我不知道。」你還沒說,我怎知道。
  「你不覺得最近的社會很亂嗎?政府跟老師跟一大堆警察都是神經病。他們是台共{台灣共產黨}。」老人氣憤的跺跺腳讓我清楚明瞭他真的抓狂了。
  「……社會在變遷,這種情形很常見。」他如此激烈的反應,當下意識到他有點怪。不敢再冷淡馬虎以對。
  「就是他們謀害對我兒子下毒,所以他現在才淪落到中正高工,高職當醫學院來讀,不然他現在也是個堂堂正正的雄中生。你能讀到雄女,要感恩。」
  「喔,這樣喔。」你兒子被下毒好像是全世界都該替你哀悼?
  「都是台共害的,我恨死他們,那堆廢物、人渣。我兒子阿我兒子。」祝英台哭墓也不過如此爾爾。
  「……」無言以對,繼續以瞄公車來掩飾我不以為然。
  老人忽然自他袋中拿出望遠鏡,謹慎小心的好似有人要加害於他。「欸欸,你講話要小心一點喔。這附近有台灣的FBI在監視我。」驚慌的表情、顫動的手指著前方不遠的前金國小。從頭到尾,都你自己講到樂翻天。
  「真的還假的?」假裝的驚恐害怕,壓根兒不相信他這一套,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剷除匪諜這玩意兒?心裡更確確實實證明他是瘋子了,一言一行得更加小心。
  「當然是真的阿。不然他們怎知道我現在要搭車,我昨天去六合夜市,他們也知道,我一直覺得毛毛的,有人在監視我。」
  「這樣喔,報警阿。」
  「不行啦,你忘了我剛才說他們都是神經病嗎?他們跟台共是一夥的,等下他們又把我抓去台共那裡怎辦?」看似正常的言論,乍聽之下似乎頗對,剎那間,有種他是正常人的錯覺,仔細想想,從頭到尾,他的話就像金字塔倒過來建,基底不穩。
  「喔,那移民吧。既然台灣有一堆台共壓迫你。」試以另一種方向跟他應答。
  「台貢限制我出境,而且我兒子高職還沒畢業耶。我不能害到他,他從小就沒有母愛,是我害了他,怎可以現在又礙了他前途呢?不行不行,我要堅持。而且喔,我覺得美國的建構式數學害到你們,現在小孩都笨笨的,以前的人可聰明的勒。」一副父愛高漲、兒子為上的神聖模樣,突然間,我有了發笑的衝動。剛剛嚷嚷著好似他兒子讀到中正高工已經沒救了的樣子,現在又認為他大有前途,真矛盾呢。
  「對阿,我也不太喜歡建構式數學,有時候看到我弟的數學會想撕課本。」此乃真話,壓根就不喜歡建構式的沒效率數學。但我們所學的也沒好哪去,綜合我們現在所學的會是愈加完美。
  「你們沒被建構式數學搞笨吧?我記得是高一那屆的。」
  「是阿,他們是第一屆白老鼠,該說我們運氣好沒被荼毒到。」說他有病,某方面還挺正常。
  「對,我兒子也沒被害到,所以他還有救。你說是不是?」
  「恩。」周圍氣氛已死寂,哀悼我今日的悲遇。重重拍了額頭一下,不曉得我在作夢抑或是真實的經歷。
  
  「他們還有更過分的,上次我走在夜市行俠仗義、路抱不平、拯救世人,免除老人的錢包被偷,沒想到,他們不抓小偷,竟然抓我。」一顆不容忽視沉甸甸的大石投入老人原已平靜的心湖,咚--一聲,他又開始批哩啪拉的說著。
  「唔,那些被你救的老人沒出聲救你?」
  「他們都悶不吭聲,大概是怕那些台共吧。世態炎涼,救人者恆被抓。可悲阿可悲。」他重重地一嘆。
  當下,很想表明,他們大概曉得你不正常,才不敢出聲救你吧?
  「台共他們都說我瘋了,我自個兒明瞭,我沒瘋,很正常!他們才瘋了。」腦海裡忽然閃過一段台語老歌歌詞,酒醉的人總是唱著「挖沒醉,挖沒醉,沒醉,請你相信挖阿。」大概就是此時此地的血淋淋寫照吧。
  「喔,原來如此,還真可惡。」繼續瞄公車。
  「欸,你看,這是我行走江湖的最佳利器。」接著,他手上忽地出現一把亮晃晃的瑞士刀,嚇煞我也,害我偷偷地退了好幾步又不能讓他起疑。
  「割不破自己褲子口袋又好收納,又能隨身攜帶,也不會被那些台共發現,割起人來更是毫不費力。你要不要握看看?我很大方的。」以快狠準的標準叫賣吹噓自個兒東西有多好的電視銷售員的口吻介紹完了他的瑞士刀。瑞士刀的亮光又閃了幾下,也深深地閃到我心。
  「我該閃了嗎?」怕短暫的空白回應會激怒他。「不用的,沒關係,謝謝喔。」急忙推卻,誰曉得那上面沾了誰人的血?做了什麼用途?他亮刀是要怎樣,警告我別試圖逃跑是嗎?
  「你看。很讚吧?」咻咻咻的,在我面前揮來舞去,我大去之期不遠矣,我還沒結婚,還沒生小孩,還沒孝敬我父母跟報忠國家,別這樣對我。
  「還不賴。」臉上仍是一派輕鬆,表現出異狀,他會起疑。變態、神經病都是如此。

  「那你要搭幾號呢?」正在思索要不要回答他這個問題,他又丟出另一個。「你願意和我用台語交談嗎?」
  「我願意。」在該死的這種情境下,說出在婚禮上才會出現的答應。片刻間,我以為我們都瘋了。一點都不羅曼蒂克。還該死地令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你到底要搭幾號?{台語}」我自以為我成功轉移焦點了,真是難纏。
  「喔,六零壹、六零二、六零五、六零八、六一零。哪一班先來就先上去。」反正我潺潺{台語}就給他豁出去了,管你瑞士刀、還是機關槍都來吧。
  此時,一台二四八緩緩駛過。
  「我原本要搭二四八呢,可是它故意不理我,真是爛政府。不過你要坐的車也到的了我的目的地。」該死的,是你自己不招手不搭的,你以為你是誰。他一臉愉悅樣,他的一言一行都牽動著我,神經整個緊繃住,不曉得他下一步是要怎樣。
  「喔,那你要去哪裡啊?」最好別是橋頭,我不想一路上都看到你這個人,我怕我會克制不住想揍人的渴望。
  「去屠宰場幫我兒子拿藥呢。在民族路那邊呢。」在心頭忽地打個突,身後漸漸冒出一個一個疙瘩。見鬼的,好端端的去屠宰場拿藥?去屠宰場拿藥不會太詭異嗎?
  「這樣喔。你真是位好父親。」虛假的恭維全都是為了全身而退,我不是豪傑壯士,我還有家人要顧。今天不拿氣魄跟他賭。
  「對阿,誰叫我讓他從小失去母愛勒?要不是我,他怎會被下毒?說到底,還是台共害死我以及我兒子。幹他們的列祖列宗,他們造孽。」隱隱約約火硝味又出現了,更濃烈了。
  「噓,小聲點,FBI在附近盯著你阿。」為了耳根子清靜,不想聽進這些髒言穢語。
  「管他們勒,他們敢害我兒子,他們就要承受我的怒罵,人渣廢物敗類太監。幹幹幹。你甭怕,你若是因為我而受到他們的壓迫,儘管報出我的名--蔡先生、蔡志明{過了兩個禮拜,我有點忘了他的名。以志明代替}。」豪氣干天,真是偉大,還怕我受牽連。要不是遇到今日狀況,我一定稱他是英雄。
  「喔,我不怕啦,倒是你,要小心行事喔。」
  「我不管,我就是要罵,罵他個至死不渝、海枯石爛才肯罷休。」看來他這股恨意是至死不休,就隨他去吧。
  「車來了喔。先讓你上去吧。」揮揮手,終於擺脫了。
  先讓他上車,一方面要禮讓老弱婦孺,另一方面是怕他尾隨在後,繼續坐我旁邊荼毒我的耳根子,基於這兩個因素,不失禮又得體的做了一次好人。

  上車後,他又開始跟司機大罵台共不是人。心裡替那位司機感到可憐,也慶幸我終於擺脫他。

  目送他在屠宰場下車後,就此畫上個句點。真感謝我安然無恙的回到家,感謝上天。
  
  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遇到這麼神奇的人,但確確實實就是給我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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